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容易产生泡沫和浮华的世界。很多时候，人们宁愿去关心一个艺人的吃喝拉撒和鸡毛蒜皮，而不愿了解一个普通人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很多时候，我们不愿意停顿自己的脚步，去体味社会冷暖，去拥抱他人。

　　其实，每一个生命的个体都值得敬畏尊重，每一个平凡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2014年10月31日，南洞庭湖沅江市漉湖芦苇场湖心大道，一群湘西女人来到这里，加入到砍芦苇的大军之中。

湘西女人的身板是背出来的，她们背着柴或水，在湘西的山道上走。把山上的路踩弯了，路上的岩踏碎了……这是一群具有强大劳动本能的自然女性，从她们在洞庭湖砍芦苇的劳动与生活里，我嗅到许多荒蛮的原始气息，更深切感受到了她们生命的庄严。

这些来洞庭湖砍芦苇的湘西女人，主要是来自湘西凤凰县、花垣县、保靖县和龙山县的农村妇女，年龄基本都是30岁以上的妇女，中老年人居多。

图/文：彭国兴

人物

洞庭湖每年的冬季，最大的农事就是收割芦苇，每年从十月底开始，都会有成千上万来自湖南湘西和贵州、重庆与湘西交界地区的农民工，涌进洞庭湖区，一拨一拨地像冬季来洞庭湖的候鸟一样，飞入洞庭长满芦苇的旷野里。当来年春天的阳光洒在空旷的湖州上时，他们才悄然地离去。你很难想到，在这支芦苇收割大军里，女人约占60%，而在这些女工中，80%为湘西女人，长满芦苇的旷野里，这些行走着的湘西女人是一道特别的风景。

今年冬季的洞庭湖，我再次见识了这样一群来自湘西乡下的女人。

　　这些湘西女人都只是背负些简单的铺盖行李，她们通常要在洞庭湖工作到12月底左右。

南洞庭湖漉湖芦苇场是亚洲最大的芦苇场，这里涨水为湖退水为洲，是洞庭湖的腹地，这条湖心路有几十公里长，芦苇面积约10万余亩。

　　工头秦小敏，今年40岁，湘西吉首市花垣县团结镇永丰村人，连续5年来洞庭湖砍芦苇。

女工工头秦小敏，带头承包了一千多亩芦苇地的收割，今年她组织了20多名同乡妇女来洞庭湖砍芦苇。这是一个有见识的湘西女人，看我在芦苇地拍摄就主动招呼我，像认识我似地：“你是不是每年都在这里拍摄呀?”我没敢告诉她我拍砍芦苇的湘西女人，只是说拍洞庭湖的芦苇。11月的洞庭风已经开始寒冷，她却只穿着一件格子衬衣，一条黑色紧身裤，唯一比较有劳动状的是踏着一双硕大的橡胶套鞋，她熟练地在芦苇丛里砍、搂、拖、捆，身体的姿态那么自然，腿杆子、手杆子和身板子都紧板紧扎的，丰满而结实的身体洋溢着引动人心的生命气息。

　　来自湘西凤凰县腊尔山镇科茸村5组的石大妈，苗族人，今年64岁，平均一天砍芦苇60多捆。

石大妈跟大多数湘西出来赶洞庭的女人一样，把老伴留在了家里，与同村的亲友一起到洞庭湖砍芦苇。芦苇地里，她即使在行走时，身体也像是一张犁，弯着腰躬着背，她是这群女人中年纪最大的，平均每天砍芦苇60多捆，与年轻女人相当。我想得空与石大妈多唠几句，她总是放不下手里的柴刀，说起湘西女人，石大妈说，农村的崽女虽然都背篓里长大，女人永远不如哥哥弟弟，当哥兄老弟穿戴一新地去上学时，她们往往留在家里扫地、哄弟妹或做其它什么。穷，做爹妈的只能更多顾及哥哥弟弟，委屈她们。女人是迟早要泼出去的水。

　　来自湘西吉首市花垣县团结镇永丰村的女工，苗族人，今年54岁。

　　砍10把左右这样的芦苇扎成一捆，一捆的工钱是1.3到1.4元。

　　跟男人一块来到洞庭湖芦苇场的女人总是更兴奋一些。

　　漉湖芦苇场镇上，一群来砍芦苇的湘西女人在议论商家推出的进口砍柴机，路人告诉他们很好用，价格两千左右，她们说太贵了!

　　两位来自湘西花垣县农村的妇女，第一次来洞庭湖砍芦苇，老板提供的芦苇场简易工房里连床板都没有，同来的男人们安慰她们说，在这里砍芦苇能有个屋子安身，已经是最好的了。

　　2014年11月8日，沅江市南洞庭万子湖凌云塔湖洲，来洞庭湖砍芦苇的农民工，绝大部分都是用塑料布搭设简易工棚居住。

　　露宿在洞庭冬季的原野里，衣物就只能如此晾晒了。

　　湘西凤凰县的两位女工，在湖心大道旁的芦苇地挖一种叫野葱的野菜，用以补充食材。

来自湘西凤凰县腊尔山镇大教村的苗族女人吴敏与老公和母亲一起到洞庭湖砍芦苇，母亲龙英美今年67岁了。那天阴雨，芦苇地积水不适合砍芦苇，大家都在工棚里休息，吴敏和女工们在工棚里绣十字绣。龙英美老人却独自和几个老妇人在积水的芦苇地里砍芦苇，芦苇地的老板在旁边喊了半天：“雨水多，搞湿一身会搞病的，不要砍了。”龙英美和两个老妇人不肯离开，龙英美的女婿说老人只讲得苗话也听不懂老板那些话，她们是着急一天没有赚到钱，一家人还要花生活费。这个雨天，龙英美和两个老妇人都砍了二十多捆才收工。芦苇老板站在那里很久，不停地又念叨又感慨：“莫砍哒，搞病了我还要花钱送你们回家，唉，你们这些湘西女人何解要做得这么苦咯。”

　　2014年11月8日，立冬过后，洞庭湖区连日阴雨，来自湘西凤凰县腊尔山镇大教村的34岁的苗族人吴敏，和工友在工棚里绣十字绣。她说这幅毛主席像将近绣了一年，带出来想抽空完成它，等过年回家时挂在堂屋里。

　　67岁的龙英美是吴敏的母亲，一家三口近几年都来洞庭湖砍芦苇。

　　这天阴雨，芦苇地积水不适合砍芦苇，大家都在工棚里休息，龙英美老人执意要砍出一家人一天的生活费。

在南洞庭万子湖凌云塔旁的湖州上，黄昏时分，芦苇工们刚刚吃过饭，一些女工就开始在帐篷里洗漱了，来自湘西凤凰县腊尔山镇的一位女工在帐篷里洗脚，她告诉我，在大帐篷里女工床和男工床只用一块床单隔开，晚上男人们的鼾声大，女人每天只能早点睡才行。她一双健硕的大脚在塑料盆里相互拍打着，抬头看见我在拍她，呵呵大笑起来：“没看见过我们湘西女人的大脚呀，大脚走四方哩。”都说湘西的婆娘们没结婚动辄就脸红，结了婚就不知道什么叫脸红了，我脑海里记下了那双美丽健硕的大脚，没敢再走进她的帐篷。

工棚里女工床和男工床用一块床垫隔开，这个女人说男人们的鼾声大，每天要早点睡才行。

这位来自湘西腊尔山的妇女正在帮老公修剪指甲。

　　这天，黄昏时分，龙英美老人砍了二十多捆芦苇收工后到湖边洗衣，她身后跟着一位默默无言的女人，工友们介绍说这是个哑巴了的残疾女人，是龙妈妈带出来砍芦苇的，她们是亲戚。

　　下午六点半左右，天就黑了，64岁的石大妈在洗漱时会唱上几句苗歌。在冬季的洞庭湖芦苇地，旷野空寂的夜晚里，时常能够听到这些湘西女人唱的苗歌。

女工秦小敏休息时，叫来几个女工一起吃橘子，秦小敏问身边一个女人：“菊婶，昨晚睡得好不?”菊婶呵呵地笑起来：“我昨晚做了一个梦哩，梦见我一天砍了一百捆芦苇。”

这是一群白天砍芦苇，夜晚做梦依旧是砍芦苇的女人。

她们是一群充满茁壮生命力的湘西女人，她们是一群具有强大劳动本能的自然女性，从她们在洞庭湖砍芦苇的劳动与生活里，我嗅到荒蛮的原始气息，更深切感受到了她们生命的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