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少史志记载:华容境内车轱山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的成功发掘,显示早在五、六千年前,华容先祖就在这块全新世(第四纪晚期)燕山运动造成的“华容隆起”上芟夷开阡,并进入了以人工栽培水稻为重要标志的原始发达农业时期。境内还先后出土了周代铜尊等青铜器具和多处战国墓品,其中可见华容很早以前就开始接受中原文化,并进入了楚文化发达中心区。汉代,华容自然风光已为外人所赏识,大经学家、文学家刘向曾在此留下足迹和诗句,其《九叹·逢纷》中就有“驰予车兮玄石(墨山),步予马兮洞庭”之佳句。西晋太康元年(280)建立县治,隋开皇十八年(598)定名华容。此后,华容人文、物产不绝于史。
华容为古郢楚属地,此乃华容土话具有西南官话特征之根源。又因其地理位置处于湘方言(南县)、赣方言(岳阳)和西南官话(安乡、石首)三者的边缘地带,所以,华容土话是一种以西南官话为主体,又受赣、湘方言一定影响,较具地方特色的方言。其中语音、词汇、语法各有鲜明的特点。
笔者自幼钟爱祖国语言文字,偏爱揣摩家乡方言。通过一个时期的调查分析,发现华容土话还具有一种原始古朴的野性美——讳忌美、诙谐美与音韵美。
讳 忌 美
记得还是在乡下念初中时,一日见俩白头翁就着一碟什么香喷喷的菜,开怀畅饮,谈古论今,好不怡然自得。我一时兴起,遂上前问下酒菜为何物。翁笑答,“上坡子”。我不禁好生奇怪,倾身定晴一看,才知是卤猪大肠。此物在华容俗称“下水”。由此看来,长者是为避“下水”之讳而反称其为“上坡子”的。真是妙哉。此后,我便用心搜寻,发现华容土话中此类讳忌现象倒较普遍,且似有体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体现了华容人独特的审美情趣。
以我肤浅的理解,华容土话的讳忌,常因谐音或同音字词义引发。为避讳,一般便寻反义词代之。你若去屠户那里买猪舌头,最好言“赚头”,因“折”谐“舌”,生意人岂不讳“折”。同样,乡野所称“富菜”乃“芹菜”是也。“穷”、“芹”谐音,亦当讳之。至于“醋”称“欢喜”、“藕”叫“按合”(心理舒适之意),大概是因“臭”(令人不高兴)、“呕”(心里不舒适)分别与其谐音的缘故罢。稍懂华容土话表述习惯的本地人,一般是不会把说媒者称“媒人”的,显然是在避“霉人”之讳,而往往多称“热闹”(月老)先生,可谓入情入理。
另有一种讳忌则是取其相关意义上的词语,以使之表达得委婉含蓄,易于被人接受。多用比喻、借代、象征等手法。如为讳人“死亡”之直露,将寿终正寝称“放寿”、“登仙”、“老了”、“走了”等,体现出言者对亡人自然回归的认同,但对婴幼儿之夭折,则富于强烈的痛惜与怜爱之情,称之为“丢了”、“跑了”、“坏了”等。至于男女做爱和动物交配之事,更是讳莫如深,不便直言。前者曰“同床”、“同房”、“合血脉”,后者于蛇鳝类称“嬉雾”、鱼虫类称“交尾”、畜兽类称“爬背”、禽鸟类称“打水”。对女人月经,讳言比较多,有“骑马”、“流红”、“翻衣”、“来了好事”、“身上来了”、“身上不干净”等说法。有人戏称腹泻为“打镖枪”,委实形象生动得可以。更有趣的是,一些长者对男孩生殖器,称“鸡鸡”、“麻雀”、“蛋果果”、“本钱”,听来觉得十分亲切。
还有一类讳忌语则反映出人们崇尚善良、谦恭、自然等美德。如有人患了病,探望者曲言“痛痒”的不在少数。有人生了男孩,自称“放牛伢儿”,女孩则称“酒坛子”,尤其在农村多见。死了人要土葬的,一般要请“丧夫”抬棺材,由“三”谐“丧”,由“三”邻“四”,故称“丧夫”为“四夫”者较多。当然也有称“金刚”的。于“棺材”则讳称“寿房”、“千年屋”、“木头”等,听来觉得十分豁达、乐观。
此外有的还把猫求偶称“叫春”、猪发情叫“走草”,把雄性畜兽阴茎叫“鞭”、龟鳖类的称“梢子”,把雌性畜兽阴部则称“羞门”、“桃子”等等。个中讳忌意义也许是体现了华容人对“性”的一种特有的理解、认识和回避,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华容民间古朴的审美定势。
由此看来,华容土话中具有讳忌审美意义的现象的确是比较普遍的。
诙 谐 美
华容土话大多十分诙谐幽默、生动有趣,独具魅力,令人百听不厌,忍俊不禁,回味无穷。稍加留意,便可在华容熟语、俚语、谚语、歇后语中发现,诙谐之语不胜枚举,且使用频率较高。若能在口头书面加以恰当应用,定会产生或讽喻、规劝,或称颂、褒扬,或调侃、戏谑的绝妙效果。
在诙谐华容土话中,具有讽喻、规劝意义的颇为常见。地道的华容人是忌讳“250”这个数字的,“二百五”乃华容话对“傻瓜”、“蠢宝”之类的戏称。华容土话中嘲笑讽刺愚蠢无能之辈的还有不少,如“木脑壳”、“冇屁用”、“红漆马桶”、“舔屁股的”,等等。华容人喜用“告化子向火,只往自己胯里扒”来批评“自私自利”;用“屎到哒屁眼门子挖茅厕”来指责“事先无准备”;说“贪婪”的人是“吃哒碗里望哒锅里”;称“输理不输嘴,死不认输”的人是“鸭子死哒嘴巴硬”;指责人“爱耍贫嘴,而无真本事”便说“人冒半斤,嘴巴有八两”。“养儿不读书,犹如养个猪”,“讨好卖乖,嘴巴都打歪”等不少谚语同样也有上述语言特色。
有不少华容土话寓称颂、褒扬于诙谐之中。你若称赞某君识别能力强,便可说“蚊子飞过身你都认得出公母”;你要称赞人家“不错”,可说“你呀,真是懒神木匠的锯子(不锉)”。如听人说“两个哑巴睏一头”,你理解成“冇话说”不会有错;要称人家是行家“老手”,你就说“指夹丫里长毛”吧;要说“靠得稳”,只管讲“坛子里摸乌龟”就是了。
还有一类华容土话,看不出有何鲜明的褒贬色彩,只是一种友好和善的调侃或戏谑。以“酒抹布”比喻“好酒贪杯的人”;用“尖嘴巴幺姑”称“好打小报告的人”;拿“屙屎打喷嚏”形容“两头折本”;用“磨子压不出一个屁来”说“不善言辞”;用“新姑儿接进房,媒人甩过墙”形容“媒人”遭受冷落;用“盐罐子里打屁”称天气“有点寒(咸)气”等,颇具调侃戏谑意味。形容“肥胖”说“肉坨哒”、“肉积哒”、“肉甩哒”,听来令人喷饭。戏称两肥胖人结婚为“合肥”,趣在恰为安徽省会名。近年,有聪明人觅得胖子一代名词“内人”,也真够艺术地幽了胖君一默。因“人”入“内”成“肉”,华容土话中“肉”者“胖”也。也许方言就是如此这般孕育而成的吧。听到“者儿流哒”、“假过儿马过儿”、“胀鼓积鼓”、“半斤八两”、“就象跟和尚睏哒一夜”等十分“土气”的语言,你一定会觉得华容土话的确还诙谐幽默得可以。
有些诙谐华容土话尽管听来粗俗不雅,但格外朴实、精炼、生动和形象,具有强烈的本土艺术感染力和汉语言张力。
音 韵 美
华容土话,有的掩饰隐讳,有的诙谐幽默,皆可给人以美妙的享受。还有一些则具有古朴独特的音韵美。本文所言“音韵”,仅指类似诗文那样听觉可感的音节韵律。部分华容土话依靠特殊的构词方式,创造出了悠扬悦耳、和谐动听的音韵艺术效果。
有些华容土话借助特殊而富有音韵感的词缀,构造出了若干不同的音韵句式,如“疯里不疯气”、“邪里不邪气”、“流里不流气”、“蛮里不蛮气”、“犟里不犟气”、“呆里不呆气”、“宝里不宝气”、“憨里不憨气”等,便是靠缀以“里不”、“气”产生音韵效果的。“滑稽不得哒”、“聪明不得哒”、“邋遢不得哒”、“能干不得哒”、“干净不得哒”、“喜欢不得哒”、“稀奇不得哒”等,之所以听来顺畅,感觉舒服,皆缘自附了词缀“不得哒”。“毛乎咙咚”、“血乎咙咚”、“泥乎咙咚”、“草乎咙咚”、“稀乎咙咚”等,则靠后缀“乎咙咚”,给人以明快亮丽的感觉。此类又如附后缀“儿里”的“绿茵儿里”、“黑黢儿里”、“热乎儿里”、“干净儿里”、“红火儿里”、“白嫩儿里”、“黄冬儿里”、“青乌儿里”、“肉积儿里”、“毛茸儿里”等,同样生出了一种古朴的音韵美。再如“黑毛老黢”、“枯毛老焦”、“可怜巴沙”、“吃亏巴沙”、“马之虎之”、“疯之癫之”、“乌之哑之”等,极富听觉刺激,且音韵感颇好。还有一些词缀似未形成固定格式,但亦不乏音韵之美,如“糊儿咙咚”、“黑咕咙咚”、“者儿流哒”、“大气死哒”、“黑不溜秋”、“斜儿歪经”等等。这些依靠前缀、中缀、后缀构成的华容土话,除音韵上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外,其词意本身则大多表示程度上的加深,无疑丰富了语言艺术,增强了语言表达效果。
华容土话中除靠词缀能创造出音韵美外,常见的还有词语重叠,如“速急速急”、“焖香焖香”、“垮漏垮漏”、“压哒屁压哒屁”、“压哒卵压哒卵”、“打哒锣打哒锣”等,使人明显地感觉到语言节奏之快。但有的重叠后再辅以词缀则让人感到节奏较慢,音韵舒缓,如“角角儿里”、“弯弯儿里”、“饱饱势儿”、“欠欠势儿”、“估估势儿”、“老是尖尖儿上”、“老是弯弯儿里”等。另一种重叠方式与之相比,略有不同,叠字前后均加词缀或只在中间嵌入词缀,如“痴里痴老”、“疯里疯老”、“蠢里蠢老”、“蛮里蛮老”、“天里天皇”、“流里流气”、“慌里慌张”、“痞里痞气”、“乱里乱弹”等,听来张驰有度、抑扬顿挫。
具有奇特音韵之美的这些华容土话,有的意义鲜明易懂,多带有浓厚的夸张色彩和感情色彩,可资普通话和各种方言借鉴或吸收。但那些意义十分隐晦难懂的,则属连华容本土人也应毫不犹豫舍弃的一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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