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湘乡,到底要怎么说呢?平时吧,似乎感觉有太多的话要说;而真的说起来,却又貌似无从说起。不过,我的脑海里还是有一个轮廓性的结论:湘乡,是一个很奇特的地方,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也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
奇特湘乡
据很多资料介绍,湘乡古称龙城,建县已有2000多年,可谓历史悠久。龙城,据《水经注》,涟水绕连道故城东下,故城在湘乡西一百六十里处;又据《读史方舆纪要》,唐初移湘乡县治于龙城,即连道故城。因其地近龙山,故名龙城。现在不知何处,有人认为六区三十五都围城子、又名仙人城(现双峰县洪山殿镇太平寺附近),正在县城之西,里数亦合,距龙山不远,涟水支流又经过这里,可能是连道故城,即龙城旧址。
我突然想起,既然是话说湘乡,就不能太过严谨或呆板,应当是幽默诙谐的,起码也要轻松自在。
怎么说奇特呢?我们先让时间倒流,对湘乡的前世今生作个大概了解吧。
首先,回复到公元前3年前,我们知道这个时候的湘乡,在春秋战国时期属楚国,秦朝属长沙郡湘南县。西汉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置长沙郡,后于哀帝建平四年(公元前3年),封长沙王的儿子刘昌为湘乡侯。自此开始,正式有了湘乡之名。
然后,回复到20世纪40年代前,同时复原一下当时的湘乡版图,我们会看到那个时候的湘乡,整体上呈圆形,大致上是一个以湘乡市毛田镇或娄底市城区为中点,100公里为半径的园。这个范畴,就是人们现在通常讲的“老湘乡”。在清朝咸丰年间以后,当时的湘乡县分为上、中、下三里,湘乡上里,即现在的娄底市娄星区及涟源市杨家滩一带;湘乡中里,即现在的双峰县;湘乡下里,即现在的湘乡市,因下里为县治所在,故称首里。知县驻县城(今湘乡市),设县丞分驻永丰(今双峰县),设巡检分驻娄底(今娄底市娄星区)。
当然,仅凭这个历史沿革,不能说湘乡有多奇特。那么,湘乡又奇特在什么地方呢?
奇特之一:湘乡话
据湘乡方言研究专家、《品味湘乡话》(湖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3月出版)作者杨慕如先生考证,湘乡话属于古殷语系,重鼻音,属古方言区,是中国方言中最难懂、最难学的方言之一,是目前全国保存最完整、最古老的两个古语之一,通行于整个老湘乡,即湘乡、双峰、娄星、涟源四县市区,整体上发音基本一致。
中国湘乡网龙城社区、湘乡家园网资深网友布衣宰相,一方面认同杨慕如先生的很多观点,另一方面又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认为湘乡话的确有很大成分的古方言,但更多的是唐宋官话正脉。
布衣宰相说,湘乡方言的覆盖区域不但包含老湘乡,还有韶山市。他举例说,像“中”,毛主席说成了“东(dong)”,“国”说成了“刮(gue)”,“从”说成了“岑(cen)”,等等。
他接着说,在毛主席的诗词里,更是大量用到了湘乡话。“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齐声唤,并不是我们现在在赛场上打着节拍喊“加油”,而是湘乡方言里表达“很快”、“迅速”、“话没说完就……”的意思。也说成“一声喊”,例如:打个110,警车一声喊就到了。毛主席在他的这首诗词里,要表达就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很轻松地捉了敌首的豪迈情怀。“前头”,也是湘乡方言的惯用,明明是“前线”,怎么说“前头”?相当玩味!
湘乡话,本身没有自己的文字和拼音,只有自己的语音或对应的文字,流传至今,靠的是世世代代口口相传,可谓渊源流长,博大精深,很多语句既写不出来,也没有具体涵义,只可意会。整体而言,湘乡话不但奇特,而且独特。诸如湘乡话的“塌”字,就表示完全相反的两个意思。其一:“刚刚她塌哩句嘴咧”,意思是“说漏了”——不该说的,说了。其二:“咯件事,她港塌哩”,意思是“漏说了”——该说的,没有说。另外,还有表示其他意思的,如:“外墙的砖缝多塌点泥咯”,意思是“往砖缝里多抹点泥灰浆”——表示“抹”。
记得我姐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学了生字“禾”,放学回来做家庭作业,朗读10遍,默写20次。我妈正好经过她身边,顺便看她读的什么字?不看还没什么,看了就抹打一耳巴子:“和什么和?明明是夺(个)‘无’呀!”我姐姐一边抹眼泪,一边辩解:“嗯安(我)老师是果嘎(这样)告(教)的……”她的话还没落音,耳光又上脸了,我妈边打边吼:“还要争(zon)!”实际上,我妈也没有错,因为湘乡话是“禾”读“无”,如说:“无(禾)苗”,讲的是秧苗;“插田扮无(禾)”,讲的是插秧和收割稻谷;“捡无(禾)线子”,讲的是收割后,到田里捡拾遗漏的稻穗。
湘乡话里,还有很多很多独特的地方,真是不胜枚举。诸如,对亲人的叫法:嘎嘎﹦爷爷;niania(第一声)﹦奶奶;波波﹦爸爸;嗯哞﹦妈妈;xiuxiu(前一个第二声、后一个第四声)﹦叔叔”;mama(第四声,实在写不出来,用拼音代替) ﹦姑姑;舵几(比妈妈大的姨妈);gogo(第一声)﹦哥哥;jiajia(第四声)﹦姐姐;老倌﹦丈夫;堂客﹦妻子。对动物的叫法:洋眼眯﹦蜻蜓;麻杆﹦青蛙;秧麻力﹦蝌蚪。日常用语方面:么嘎叽(怎么啦);现华滴(不要紧)。加深语气方面:崽暗卵弹(我撒谎就是你儿子);碰打嗯的五四(你这个傻瓜);暗嘎卵哩(糟了)。强调用语方面:畜生骗嗯咯(我欺骗你的是畜生);乓臭的(1、臭味;2、水平太低,手气不好);较酸的(卿卿我我受不了);桶大巴大(好大好大);咯细巴细(真的好细)。固定名词方面:嗯南嘎(您);烧火老倌(有儿媳妇的老头);瘟老娘(讨厌的老太婆);啦力婆(邋遢的女人);尖汤五(泼辣的妇女);桶裤大嫂(不注重外表的女人);卵坝屎(小孩子);莴笋脑壳(蠢);红漆马桶(专指外表好看,其实好蠢的人);光眼瞎子(明明东西在眼前,就是没看见)。形象动词方面:撞打喔打(闪开);捅打一拳(直拳);抹打一下(以巴掌接触表面);撇打一袭(用膝盖攻击);呆屁眼一脚(从后面直接踢过去)。
还有就是,湘乡话“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语”。因此,在湘乡市境内,又按乡镇乃至村落细分成很多版本,只有湘乡本地人才分辨得清楚。诸如:街上话,白田话,壶田话,巴江话,月山话,翻江话,棋梓桥话,毛田话,等等,多达数十种。如“毒”字,至少有四种读法:de,du,dou,die。湘乡本地人相互听得懂;至于外地人吧,就完全“晕噶哩”,“搞陀数不清”。
吉首地区湘乡同乡联谊会,每年都会组织一次聚会活动,让大家共享乡音,共叙乡情。每次聚会时,七八十个老乡,原籍是湘乡市各个乡镇、街道的,男女老少都有,年纪最大的八十多了,最小的才二十来岁,大家坐在一起交谈,就像一个湘乡话大杂烩,或变调或纯正,各种版本的都有,五花八门,叽叽喳喳,那场面可热闹了。讲实话,有些乡镇的话,诸如毛田话,金薮话,我都要费老大的劲,才勉强听得懂。
我讲的是山枣话,大体上和街上话差不多。但我们山枣话又分塅里话、冲里话,一般人听不出来。也许是居住地不同的原因,在潭邵公路山枣段沿线和涟水河、韶山灌渠沿岸平原地带的口音,其音调相对要平缓些,是为塅里话;而厚丰、窑冲等靠近山林地带的口音,其音调相对急促些,是为冲里话。
实际上,说起湘乡话,人们自然会想起那句贬损甚至侮辱湘乡人,但形象生动的俚语:“长沙里手湘潭漂,湘乡嗯安做牛叫。”长沙里手的意思是指长沙人喜欢充里手,好像天上的事晓得一半,地上的事全知。湘潭漂的这个漂字,这里不是漂亮的意思,而是指嘴巴会讲,夸张点说就是死的讲得活,水上点得灯。湘乡嗯安做牛叫,是因为湘乡人说话鼻音重,如同牛叫。这个“嗯安”, 为湘乡土词语,发音为ngnga,即“我”。
话说一个湘乡小伙子在部队当兵,连续一段时间都是深夜执勤站岗,身体有些吃不消了,有天晚上正在站岗的时候,实在困得不行,便拄着枪打起了瞌睡。这时候,附近老百姓家里的一头牛,突然闯进了部队大院,悠闲地吃着绿化带里的青草。湘乡小伙子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猛然听到淅淅嗦嗦的响声,吓得打了个冷战:有情况!急忙提起枪来,推弹上膛,大声呵斥:“哪个?”那头牛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一吼,吓得停住了脚步,却又不知所以然,最后昂起头来,连叫了两声:“嗯—安—,嗯—安─……”小伙子听见后,这才放下心来,连忙摸着胸口,喘着粗气说:“哦,原来是老乡啊!”于是又接着打起了瞌睡。
1985年2月,我由湘乡远赴湘西做了一名地质工作者,有个名叫袁新东的同事,他籍贯双峰,和我一天参加工作,不过,他幼年便跟随父亲到了地质队,差不多是在湘西长大的。我们在队上报到上班后,他用一口纯正的湘西话,跟我讲了一个既令人啼笑皆非又让人哭笑不得的故事:湘乡白田一个基建队在我们单位建房子,这些建筑工人去食堂打饭时,按照湘乡的规矩与习惯,十分客气地对食堂窗口前的大师傅说:“麻烦嗯南嘎界昂打拌斤饭(麻烦您帮我打半斤饭)。”谁知这位大师傅把饭瓢一甩,破口大骂:“妈的!你咒老子烂肝,你要烂肺哟!”此后,我们单位便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流传着一句叫得相当响的口头禅:我烂肝,你烂肺。
可别说呀,就是这个难懂的湘乡话,曾两度被提议为国家标准用语。第一次是曾国藩的时候,当时慈僖太后都答应了,但因曾文正公公务繁忙,还没来得及把拼音方案弄出来就仙逝了,实在遗憾!第二次是文革时期,有马屁精专门向主席提议,把湘乡口音做为标准音,但主席没有表态。因为主席知道,推广湘乡话实在太难了。
湘乡话,无论属于古殷语系,还是唐宋官话正脉,作为古楚语的最后一支,不管从哪个角度,都应该好生保护起来,一直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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